口福

第一个标签就是“美食”……作为一个主业是在成都吃吃喝喝的人,当然想要来写点什么。

 在成都,会吃者,仍可享“口福”二字。

谈成都食物,川菜自然是避不开的。

筵席菜,源自于四川移民历史和盐业交易的交互作用,达官贵人对饮食的要求,真是应了那句“扬一益二”,脱胎于精致淮扬菜,融合本地食材、风味和饮食习惯,算是花开两朵,四川表出的新一支。工艺繁复、耗费时间,筵席菜天生自带价格门槛,若不是真的会吃者,可能也从未想过窥探川菜高端精致的一面。


珊瑚萝卜卷

《川菜烹饪事典》332页,一道糖醋味型冷菜,珊瑚萝卜卷。

白萝卜洗净去皮切薄片,胡萝卜洗净去皮去黄心,切麻线丝。盐水中浸泡之后冷开水清透,挤干,再用酸甜汁浸渍4小时候取出,以白萝卜为卷皮,胡萝卜丝为芯,裹卷,切马耳朵型,装盘。胡萝卜,最常用于表达菜中的“珊瑚”色,从视觉上看,已然不止于是麻丝之细。马耳朵型,常见刀工技术之一,这一盘毫不含糊,实物比照片更加动人。用极其简洁花型装盘,是主厨当下的烹饪哲学,又多了一层贴近现代感的审美。


玉簪蒜薹(制备中)

此外,以一封书为型的藕片,以雀翅为型的三月瓜,以如意结为型的青笋条,以碧玉簪为型的青蒜薹,均是美物。

极尽繁杂之事,大约也只有匠人还会做了。

大众便餐菜,对比于家常菜而言,应常见于厨房条件更加完善的餐厅之中,比如整鱼油炸,整鸭蒸制,常备高汤等,因制备数量多而成本比家庭制作更低的菜。

于是想起了这道菜,也算可遇不可求。


虫草鸭子

《川菜烹饪事典》368页,一道咸鲜味型的汤菜,虫草鸭子。 

成都饮食习俗中,鸭子是秋季的时令之物。缘起于乐山、彭山周边县份的养鸭人,会在夏天赶着小鸭,一路沿着稻谷成熟的路径向北,到中秋前后,鸭子正好在身强体壮、最为肥美时抵达成都,赶鸭人便能以最低的成本,把鸭子们卖出最好的价钱。

去年秋天,一位主厨的外地朋友巧赠肥美土鸭一只,这般上等食材,勾起了主厨兴致,约上了几个真食客,要露一手老菜,虫草鸭子。肥鸭放血、去毛、去内脏洗净。虫草蒸过后,均匀插在鸭脯之上,用高汤调料,上笼蒸到软烂入味。

白汁浇过,成品的鲜美,近乎于无敌。一只肥硕整鸭,在一桌人的撕扯中,大概也就六七分钟,迅速变成一枚脱走了灵魂的空洞鸭架。有抱憾者竟然吮骨,还要咂吧些余味。我倒是不由得羡慕起了这只鸭子,在对的时间,遇上了对的人,实现了鸭生价值的最大化,死亦无上光荣。

只是虫草的价值,比起当年这道菜被发明时,早已是天翻地覆。二十二根虫草,加上一只有年份的土鸭,以及主厨数小时的蒸制照看,这道菜的价格,应该怎么计算呢?

家常菜,没有太多限制条件,无需太繁杂的步骤即可完成。

看似简单,但要做得好,费的可不止一番工夫。下面这道菜我试着在家复制过,出品全面落败,当然是以不满意告终。 


珍珠肥肠

《川菜烹饪事典》411页,咸鲜味型,珍珠肥肠。

新鲜肥肠反复清洗,再在开水锅内汆水漂洗干净。独蒜微炸后备用。为肥肠上个糖色,加鲜汤、香料、独蒜,小火长烧至肥肠软透,最后勾芡收汁,装盘。

事典上的黑纸白字倏忽就过,但真到菜端上桌,就能一眼爱上:这道菜的名字,真是恰如其分的浪漫。一颗一颗独蒜真如珍珠一般透这晶莹,散落盘中,肥肠的糖色银红明亮,令人愉悦。独蒜烧出的粉嫩感,与肥肠的爽口形成反差,而风味更是绝佳,咸甜交织中混合蒜香,搭着米饭,一口接一口,猝不及防的油脂上头。

这道菜,胜在肥肠部位拿捏,以及新鲜度的保证,但凡肥肠进过冷冻,便降格到另一种滋味。这也意味着,从选材开始,就得舍得花钱。但生意归生意,但凡一个正经要赚钱的馆子,就没有谁会愿意为一份新鲜到要自己手工清洗的肥肠买高价单。于是,在餐厅生意的语境里,这道菜是不可避免的从菜单上消失了。

似乎它还真的只能在家常菜的语境里幸存下来。

小吃。主要指面点米点、诸如面条、抄手、饺子、汤圆、糕、粑等等。

过去一年中,最打动我的,莫过于这一碗海味怪味面。


海味怪味面     图:尔雅

《川菜烹饪事典》243页,怪味味型。

怪味,大概是四川菜里最独特的一个味型,因集多种味型于一体,各味平衡而又十分和谐。在安东尼波登的未知之旅成都篇中,扶霞女士就以一道五彩面为例,向他介绍了这怪味的风情。但怪味的定义却十分模糊,只给出了“比例恰当,互不压抑而又相得益彰”的指导性意见。于是我所经历过的怪味,似乎就没有了适用标准。

街边摊的怪味,有一种江湖宵小的气质,各成流派。没有追求的,把几种味道的材料一混合,就算完事,反正你没吃过的,就算是怪。稍微讲究一点的,做一个酱,几种味道在舌尖上接替绽放,一品之下,踅摸有点意思,也能算上一怪。精致筵席版本的怪味,是华山之巅。也许原材料中用上一个三年份的糟蛋,就重剑无锋一般,再不必将这些宵小放在眼里。

我独爱这种四川餐厅版的怪味,倒像是令狐冲,出身名门正派又放浪不羁。海味鸡汤底和红油的完美的搭配,鲜味一口入魂——传说这个版本的怪味,有可能来自于“折箩”(我是觉得有很大可能,但仅听自主厨口述,却未见事典记载),书院街有一家怪味面,仍然走的这个风味,海味汤底不够浓郁丰满不说,竟然还能抢过红油的风头,味觉平衡度比起图上这一碗,真是云泥之别。

可惜这碗面,是作为定席配菜的小吃出现,好似富贵人家的丫鬟:高攀不上大小姐,也只好眼巴巴地打一打心内的小算盘,伺机能窥她一眼,但大多数的日常,也只能眼馋。

我也别无他法。

当然,不仅仅只有川菜。作为包容性极强的城市,成都有足够厚实的文化作为土壤,也为外来饮食的融入提供了充裕的能量。


花椒冰淇淋(绿色部分)


花椒冰淇淋(白色部分)

花椒,大概是所有外来菜系做融入时最先会考虑使用的食材,它的风味特征过于强烈,是召唤出地域特色的法宝之一。

我曾见过拙劣如冰淇淋上撒花椒粉的表演,令人毫无食欲。

但这两款花椒冰淇淋,可以分享给你们。一个出自川菜厨师之手,一个则出自西餐厨师之手。一个是花椒叶、米酒的混合发酵,与鱼子酱的鲜美混搭。一个则是姜汁、啫喱的协同作用,酸、甜、苦与花椒香气的错综复杂。这两个花椒冰淇淋,都是餐桌上的意难忘。

不谋而合也好,殊途同归也好,它们最终相遇在了成都。

能吃到的,都是有缘人。

再说进一步的融合,就要提及另外两家我很喜欢的甜品:


丝绸之路·金戎


新国潮·青衣花旦

这两家甜品店,起始的路数截然不同,一家从未在形式上限制过自己,只是借由“新中式”概念,便于表达。一家起于传统法式甜品,却在国潮中找到了自己的融合之路。

金戎,是去年秋天丝绸之路主题中的一款甜品,颇有法甜起于建筑艺术的风范,不过这一版更加自由,用黄豆粉和大麦若叶粉拟出了沙漠和绿洲,缀的一颗红酒冻,像是雁门关,再往前跨出一步,就是秋风起雁,别无故人。而青衣花旦,以青豆泥和蛋黄为主材,是甜品师借鉴了“蟹黄豆花”这道菜的灵感,用法式甜品的手段,对中国风的重构和表达。

你看,又一场不谋而合,又一场殊途同归。他们也相遇在成都。

可惜,一家已决定闭店,准备迁往上海。日升月落,这是饮食的常态。幸好,另一家循着时令,仍然在探索的路上。



在成都,我还喝过至少三种不同风味的花椒啤酒,因发酵时间不同而呈现出不同风味。当然,也有新鲜花椒调出的鸡尾酒,被我的来访的外国友人成为“龙之味”。

在成都,我吃过真正意义上的私房菜,一位佛系的前电气工程师,只是因为热爱,无拘无束的探索食材,用尽川、粤、泰、法手段,通过菜单,完整的表达对食物的理解。

在成都,我还尝到过借鉴自麻婆豆腐的蘸酱,搭配英式炸薯条。淡淡麻辣味的基底和豆腐的胆水味,是另一个场景的味觉记忆,刀叉作业撞上麻婆豆腐,真是件很玄妙的事儿。

在成都,我吃过因人生一串而火爆的猪眼,而和广西甜味主导不同的是,专注于成为手艺人的老板,钻研出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猪眼烧烤风味。

在成都,我遇到过真正在力行一期一会的日料厨师,花了三天时间,按照客人的手部数据,亲手削制筷子,留作纪念。有此板前知音,别作何求?

借小宽老师一句话,爱吃的人总会相遇。



PS/ 爱吃的人,总会在成都相遇。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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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蜀之交,有山巍巍,势高若峨嵋,峻险若华山,名曰梅家,山下一巷,车马攘攘,食客万千,巷之深,不知其几千里也,是为阴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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